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蜒穿过。

    阿珩背起赤宸,沿着小溪而行,边行边寻找着草药。

    随着山势开阖,溪水忽而急促,忽而轻缓,阿珩背着赤宸,行动不便,石头又滑,走得歪歪扭扭,裙子鞋子都湿了,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草药。

    行到一处,小溪汇聚成一汪潭水,潭边参差错落着石块,阿珩拣了一块平整的青石,把赤宸放下。

    把草药碾碎,用泉水给赤宸灌下,又脱下他的衣衫,用十几枚大小不一的松针,凝聚灵力刺入他的穴道,疏导他的灵气,缓和伤痛。

    手边没有灵草神药,阿珩只能在他头顶足下燃了艾草,完全用灵力来拔出他体内的热气。赤宸的烧慢慢退了。

    一番忙碌完,阿珩毕竟也是重伤初愈,累得手脚发软,瘫坐在一旁休息。

    水潭四周怪石嶙峋,草木葱茏,月光从林间洒落,星星点点落在石上,月照树,树映泉,泉动石,石托影,静中有动,动中含静,美妙难言。

    阿珩深吸了几口气,只觉心神舒畅。她的鞋子衣裙早已湿透,又沾染了不少泥污,穿着很不舒服。她看赤宸鼻息酣沉,一时半会儿醒不了,遂轻轻脱去衣衫,滑入了水潭中,把衣衫鞋子洗干净,搭在青石上,探头看看赤宸,他仍在昏睡,她就又放心大胆地在水潭里游着。

    从这头游到那头,再从那头游回来,和水中的鱼儿比赛着谁快,只觉尘世的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。

    四周山色如黛,山峰高耸入云,天变得很窄,月儿就挂在窄窄的天上,阿珩仰躺在水面上,伸手去碰月,明知碰不到,可仍喜欢不停地伸着手。也许是喜欢伸手摘月的肆意动作,让人心中无限欢喜,也许是喜欢看水珠从指间纷纷坠下,银色的月光照得水珠好似一颗颗晶莹的珍珠,叮叮咚咚地落在平整如镜的潭面上。

    突然,几片绯红的桃花瓣飘下,落在阿珩的面颊上,阿珩拈着桃花瓣,惊疑不定,此时已经仲夏了,哪里来的桃花?仰头望去,只见四周的山峰,山顶突然变成了红色,红色继续向下蔓延,短短一会儿,从山顶一路而下,千万树桃花次第怒放,一团团,一簇簇,红如胭脂,艳比彩霞,令黑沉沉的天地突然变得明艳动人。

    月色如水,轻柔地洒落,桃花瓣簌簌而落,犹如春雨,一时急,一时缓,沾身不湿,吹面不寒,只幽香阵阵。

    看着漫天花雨,阿珩犹如置身梦中,恍恍惚惚地回身,赤宸坐在石上,微笑地凝视着满山涧的桃花,脸色惨白,身子轻颤,显然这一场逆天而为的举动损耗了很多灵力。

    “我为你疗伤不是让你去逆时开花。”

    赤宸仰头看着月亮,自顾自地说:“五百多年前,我的灵力还很低微,炎灷带着一群神族高手来追杀我,我受了重伤,四处躲藏,却怎么逃都逃不掉。逃到此处时,我心里明白我活不长了,我宁愿摔死,也不愿意死在炎灷手里。当我绝望地从山崖纵身跃下时,却突然看到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挽着裙子,一手提着绣鞋,走入了山涧。当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,那一晚的桃花就像现在一样落着,缤纷绚烂,美如梦境……”

    赤宸伸手接了一把桃花雨,微笑地看向阿珩,“那个少女就和现在一样在水里嬉戏,好似山精花魂。我躲在山顶,看着她,感受到了春天的勃勃生机,我就像那些春天突然发情的野兽,身体真正苏醒,只一个瞬间,灵智随着身体的苏醒真正打开,第一次明白自己是谁。”

    赤宸滑下石头,走入水潭,朝着阿珩走来,阿珩口干舌燥,往后退去,所幸水潭上落满了粉粉白白的桃花,看不见她的身子。

    赤宸说:“我不知自己有无父母,不知自己从何而来,自我记事,就和山中的野兽在一起,但我和虎狼豹子长得完全不一样,我小时也曾好奇为什么自己和它们都不一样,为什么它们都有无数同伴,我却孤零零一个,我也好希望自己有一个同伴。我偷偷接近山寨,看孩童戏耍,学他们说话,学他们走路,甚至偷了他们的衣服,把自己打扮得和他们一样,想和他们一起玩,可是小孩们用石头丢我,女人们用火把烧我,男人们用箭射我,我只能逃进深山。”

    赤宸指着自己的心,“那时候,我灵智未开,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这里会那么难受,我愤怒地杀死他们的家畜,毁掉他们的房子,让他们一见我就逃,再不敢射我打我,可我这里没有好过,反倒更加难受。我躲在黑暗中窥视他们,发现他们喝酒时都会在一起欢笑,我偷了他们的酒,学着他们喝酒,以为一切欢笑的秘密藏在酒桶里,可直到我练得千杯不醉,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秘密,究竟怎么样才能欢笑呢?”

    赤宸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,神情迷惘,阿珩从未见过他这么无助,即使今日的他已经纵横四海,所向披靡,可那个孤独困惑的小赤宸依旧在他体内。

    “神农王说要带我去神农山,我表面上很不情愿,要他请我、求我、讨好我,其实心里乐开了花,从来没有人请我到他家去玩,神农王是第一个。在神农山,我跟着神农王学习做人,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模一样的人,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坐在篝火旁喝酒,可是我比在大山里更孤单。在山里时,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蹿高蹿低,高兴了就尖叫,不高兴了就乱嚎,可在神农山,我不能像野兽一样没规矩。那些和我一样的人总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我,他们既害怕我,又讨厌我,笑眯眯地叫我禽兽,我傻傻地一遍遍答应,还为了能和他们一起玩,做各种他们要求的动作,学狼爬行,学猴子在枝头跳跃,他们冲着我大笑,我也冲着他们傻傻地笑。直到榆襄看到,训斥了他们,我才明白禽兽不是个好话,他们叫我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羞辱我。我讨厌他们的目光,讨厌他们的笑声,不想做人了!我捣毁了学堂,逃出神农山,榆襄星夜追来,劝我回去,我骂他打他,让他滚回去,他却一直跟着我,他说,‘只要你有真正想去的地方,我就离开。你想去哪里?’我呆站在旷野上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。山中的野兽换了一茬又一茬,早已经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野兽了,这座山或者那座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,都只是一座山,四面八方都是路,可我该走向哪里?东西南北对我没任何意义,也没有任何区别。我站在路口发呆,从深夜站到清晨,从清晨站到傍晚,天下之大,我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。榆襄一直陪我站着,他问我,‘你为什么愿意跟随父王回神农山?为什么想做人?’我想起了那个山涧中的少女,当我在山顶嗥叫时,她仰头看到我,对我粲然而笑。”

    赤宸低头看向阿珩,“想起她的那一瞬,我突然觉得做人并不是一件没意思的事,即使仅仅为了拥有一刻那样的笑容。榆襄看出我心有牵挂,温和地说,‘做人并不是那么坏,对吗?我们回去吧。’于是我跟随榆襄返回了神农山。”

    阿珩看着赤宸,嘴巴吃惊地半张着。赤宸温和地笑了,“四百七十年前,在这个山涧中,我第一次看到你。你肯定已经记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阿珩咬着唇,什么都没说。那个夜晚,一只野兽在悬崖顶对月长嗥,她仰起了头,欢喜地笑着挥手,因为那一刻,天地不仅属于她,还属于它。

    赤宸和阿珩面对面,站在水潭中,桃花纷纷扬扬,落个不停,好似笼着一层粉色的轻纱,两人的面容都朦胧不清。

    赤宸看着迷蒙的桃花雨,缓缓说道:“在神农王的教导下,经过两百年的刻苦学习,我已经是一个很像人的人了,我懂得品茶饮酒,懂得抚琴吹笛,也懂得行烦冗无聊的礼节,说言不及义的话。二百七十年前,炎灷用博父山的地火练功,以致博父国火灵泛滥,四野荒芜,榆襄那个心地善良的呆子听说了此事,求我来博父国查看一下虚实。当我查清一切,准备离开,蓦然回首间,竟又看见了那个青衣女子,她从漫天晚霞中,向我款款走来,惊喜让我一动不能动,可是,我不敢接近她,我竟然慌得想逃跑。”

    阿珩张了张嘴,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,赤宸做事向来勇往直前,竟然也会有胆怯的时候?

    赤宸说道:“六百多年前,有一个小男孩跟着父亲入山打猎,父亲被老虎咬伤,他也要被老虎吃掉,我看着那个小男孩心里好欢喜,就救了他们,留下小男孩和我一起玩。我带他去坐老虎满山跑,让猴子从峭壁上摘最好吃的果子给他,捉了小鸟给他唱歌听,我带他去看我的每一个洞窟,把我最柔软的窝给他睡。我好欢喜和他一起玩,以为他也很欢喜和我玩,可没想到他心里一直想回村子,只是天天装着和我玩得很开心,我那时只知道欢喜就叫,不欢喜就嚎,我以为兔子不喜欢和狼玩,自然一见狼就逃,根本不懂人的复杂心思。一段日子后,等他知道了我的每一个洞窟,他父亲和一大群猎人来杀我。”赤宸顿了一顿,淡淡说,“是他领的路。”

    阿珩眼中隐有泪光,赤宸冷冷一笑,“我九死一生,不过最终还是活了下来。我把他、他的父亲,和所有猎人都杀了!几个村子的人为了除掉我,约定放火烧山,我只能逃,他们发现我身上有箭伤,一直追在后面,我逃了一座山又一座山,逃到百黎。我躲在水底下,听到他们要百黎族人帮他们杀我,没想到百黎的巫师拒绝了。他说,‘我们饿时,猎取野兽的肉是为了果腹,我们冷时,猎取野兽的皮是为了取暖,不饿不冷时,杀野兽做什么呢?’”

    阿珩很诧异,她一直以为赤宸出生在百黎,没想到他并不算真正的百黎族人,只怕连神农王都不知道此事,人说狡兔三窟,赤宸不知道有多少窟。

    赤宸淡淡笑道:“六百多年来,人们要么怕我,要么想杀我,即使待我最好的神农王,仍会为了族民安危给我下毒,可我依旧敬他、尊他,视他如父,只因他从没有欺骗过我。记得有一次神农王教我书写‘大义’二字,我问神农王,什么是大义,他解释了半天我都没明白,后来他说若让他在族民和我之间选择,他即使再愧疚,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。他也曾非常坦率地告诉我当初想要收我为徒,是因为看中我天赋异禀,能帮他保护神农国。还有我看作兄长的榆襄,其实,我很不喜欢榆襄做事的温软敦厚,没有决断,可他一直是个诚实的人,我会一直把他看作兄弟,给他最忠诚的心,但如果有朝一日,他背弃永不猜忌的誓言,我会第一个杀了他!”

    阿珩盯着赤宸。

    赤宸凝视着阿珩,“我不在乎别人来猎杀我,却绝不能容忍那个小男孩来猎杀我!我能容忍别人欺骗我,却绝不能容忍神农王、榆襄欺骗我!两百七十年前,我看到你转身就走,不敢接近你,是因为我害怕有朝一日,我会杀了你!”

    不知是水冷,还是赤宸的话冷,阿珩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 赤宸自嘲道:“我能活下来,就是因为我是一头禽兽,够狡诈、够狠毒、够冷酷。”

    可这头“禽兽”却因为百黎巫师的一言之恩,把自己认作百黎人,护佑了百黎数百年,不惜以己命和神族对抗,让曾经的贱民变成了英雄的民族;他明知神农王在利用他保护神农,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许下重诺。

    不知道何时,东边的天空亮了,清冷的晨曦从树梢斜斜射下,映得两人的身影都半明半昧,半冷半暖。

    赤宸凝视着阿珩,“我生于荒岭,长于野兽中,我没有少昊的家世、修养、风华,也不可能像他一样,给你最尊贵的地位,让你成为一国之后,让整个天下都敬重你,你跟着我,注定要被世人唾骂,但……如果、如果你还愿意记得我,我会把我此身唯有的东西彻底交给你。”赤宸用拳头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心口,语声铿锵,“我的这颗心!”

    阿珩撇撇嘴,想冷笑,可看着这个略有几分陌生的赤宸,她一点都笑不出来。就像毒蛇抛弃了毒牙,虎狼收起了利爪,刺猬脱下了尖锐的刺,他褪去了一切的伪装,把最脆弱、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,没有了张狂不羁,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慢,没有了讥讽一切的锋利,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,一个受过伤,会痛、会难过、会害怕再受伤的男子。

    阿珩迟迟不语,赤宸盯着阿珩,眼睛黑沉深邃,似有千言万语,却又一句话没说,半晌后,他猛地转身走回石头旁,拿起衣服披上,“阿珩,不管你是真忘记,还是假忘记,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,你是我的女人,我是你的男人,以前是,现在是,将来还是。你若真不愿意,那就当机立断,趁我重伤在身立即杀了我,否则等我伤好后,一定会不择手段纠缠到底!”

    赤宸背对着阿珩站着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阿珩默默地站着,胸膛起伏剧烈,很久后,她走过去,安静地穿好衣服,面色冰寒,道:“好,那我就杀了你!”

    她朝赤宸走过去,手掌放在赤宸的后心上,只要灵力一吐,赤宸就会立即气绝身亡。

    赤宸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阿珩咬了咬牙,灵力送出。赤宸已是强弩之末,神竭力尽,身子向后倒下,阿珩抱住了他,“为什么宁肯死也不放弃?”

    赤宸脸色惨白,平静地看着她,对死亡无忧无惧,一双眸子褪去了狡诈凶蛮,好似两汪深潭,清澈见底,空无一物,唯有两个小小的阿珩。

    阿珩恨恨地盯着赤宸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你明知道伤在你身,痛在我心,却故意一逼再逼,我是真想杀了你这个折磨人的浑蛋……”

    赤宸一听到前半句话,就破颜而笑,刹那恢复了生气,立即把阿珩抱在了怀里,阿珩推着他,似乎不想被他触碰,可又不是那么坚决地要推开他,欲拒还迎间对赤宸是又恨又喜,又怨又怜。

    赤宸紧紧地抱着她,也不知是惊喜,还是后怕,身子簌簌直颤,一遍又一遍叫:“阿珩,阿珩,阿珩,我的阿珩……”

    渐渐的,阿珩的推打变成了拥抱,双手紧抓着赤宸,俯在他怀中,无声而泣,哭着哭着,声音越来越大,变成了号啕大哭,哭得惊天动地,好似要把几百年的委屈痛苦都哭出来。

    两人彼此贴着,身子都在抖,赤宸一遍遍说:“我错了,我是浑蛋,我是不识好歹的浑蛋……”

    阿珩哭着哭着,忽然嘟嘟囔囔地说:“他们才是浑蛋!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阿珩一边哭得肝肠寸断,一边愤愤地说:“神农山上所有欺负过你的坏蛋!”

    赤宸一愣,谁敢欺负他?待反应过来,只觉心潮起伏,情思缠绵,不管有多少的刺骨之伤都在这句话中消解了,他长叹一声,用力把阿珩按入怀里,像是要揉到骨血中,一生一世再不分离。

    赤宸赔着小心哄阿珩,可阿珩越哭越伤心,一直停不住。赤宸怕她伤到身体,九分真一分假地“哎哟”了一声,阿珩果然立即忘了伤心,急急忙忙地检查他的伤势,边为他疗伤边埋怨:“你下次若再这样不管自己死活,我绝不会浪费精力救你。”

    赤宸不说话,只是看着阿珩,看着她为自己紧张,为自己心疼,看着她因为自己而笑,因为自己而哭,从心底深处有温暖源源不绝地溢出,早忘记了身上的伤痛。

    阿珩想去寻一些草药,赤宸却抓住她,不让她走。

    “我去去就来。”

    赤宸像个任性霸道的孩子,摇摇头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珩。

    阿珩无奈,“你的伤怎么办?你不想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的伤在心里,不在身上,你就是我的药,只要你在我身边,我的伤自然而然就会好。”

    阿珩又气又笑,“胡说八道!”

    “真的,你忘记我的功法和你们都不一样吗?只要我的心神平静安宁,和天地融为一体,对我而言,天地万物都可以给我灵气、帮我疗伤。”

    赤宸用力拽住阿珩不放,阿珩只得躺到他身边,枕在赤宸胳膊上。

    赤宸看着阿珩,“我舍不得睡,就想一直看着你,可更舍不得让你为我的伤势担心。我稍稍睡一会儿,你别走开。”

    阿珩一边用手把赤宸灼灼的视线挡住,一边红着脸啐道:“要睡就睡,哪里睡个觉都有那么多废话?”心里却是甜蜜欢喜的。

    赤宸笑着闭上了眼睛,立即陷入沉睡。

    阿珩静静地看着他,心绪宁和,眼皮子越来越沉,她毕竟也被赤宸折腾得两天没有睡觉了,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睁眼时,已经是正午,明亮到刺眼的太阳正正地挂在悬崖顶上。

    两人头挨头躺着,彼此呼吸可闻,都知道对方醒了,却都没说话,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。

    山谷安宁静谧,日光映照下,树木越发翠绿,托得桃花越发明媚,人心一静,能听到落花的簌簌声,清泉从石上流过的潺潺声,还有深山里的布谷鸟有一声没一声地啼叫。

    阿珩低声问:“那天晚上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阿珩的话没头没脑,赤宸却完全明白,笑着指指左边的峰顶。

    “那你都看见了?”

    “嗯,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阿珩脸埋在赤宸肩头,捶打赤宸。赤宸哈哈大笑,整个山谷都在回音。忽而他觉得阿珩伏在他肩头,一声不吭,不安地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阿珩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,神色严肃,似有话要说,却又好像畏惧着,不敢张口。赤宸也不再嬉皮笑脸,虽一声不吭,却用温柔的视线鼓励着她。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以前的阿珩,并不是在骗你,我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,我有可能……是魔!”

    赤宸笑笑,不以为然地说:“你身体里的力量是非常奇怪,那又怎么样呢?”

    阿珩低声说:“还很恐怖。”

    她走到一株大树旁,把手掌放到大树上,很小心地让力量流出,已经成长了上千年的大树开始枯萎,树叶纷纷掉落,短短一霎后,整株树都变得焦黑,她立即拿开了手。

    一阵风过,整株大树竟然像碎沙一般被吹散,扬起的黑色粉末随风而去,地上什么都没有了,就好似从来没有生长过一株大树,只有阿珩脚下些微的焦黑提醒着一切并不是梦。

    阿珩脸色发白,看着自己的手掌,自己都被自己吓着了,她回头看向赤宸,他的眼中全是惊讶。

    阿珩说道:“这只是我的一点点力量,父王十分忌惮我的力量,和母亲一起给我下了禁制,帮我封住它们。大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,他怕别人会像除魔一样除掉我。”

    赤宸走了过来,拿起阿珩的手掌,阿珩的整只手掌皮都掉了,胳膊上的肌肤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,一个个水泡鼓起。赤宸握着阿珩的手伸入水中,为她疗伤。

    赤宸温柔地说:“火能给人取暖,也能烧死人,水能滋养花草,也会淹死花草,太阳能令万物生长,也能令万物死亡,不是力量可怕,而是过度的力量可怕。不要憎恶自己,你只是不小心拥有了一些不属于你的力量,不过你一定要小心,这些力量就像洪水猛兽,放出去容易,收回来难,千万不要过度使用它们。这些力量不是你辛苦修炼所得,你的身体并不能真正掌控,伤到别人的同时更伤到自己,好比刚才,你只是想让树掉叶子,却难以控制地把树毁了,自己也被灼伤。”

    自她苏醒后,所有人都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虽然知道他们是关心她,可那种关心也暗示着她的不祥,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有了厌恶之心。可在赤宸的话语慰藉中,阿珩心中对自己的厌恶不见了,她咬了咬唇说:“如果我真的和父王说的一样呢?是虞渊孕育的魔呢?”

    赤宸微笑,“你若是魔,我就陪你一起化魔,若真这样岂不是更好?我们终于甩脱了那些无聊的人和事,只有你和我。”

    阿珩欲笑又颦,欲嗔又喜,“甜言蜜语,假惺惺!”

    赤宸看着她的样子,忽然情动,低下头,轻轻地吻住了她。

    在温暖的太阳下,在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,他终于做了那件几百年前就想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欢爱过后,阿珩缩在赤宸怀里,四周万籁俱静,只有赤宸的心跳声,咚咚、咚咚地响在耳边,阿珩闭目倾听,铿锵有力的心跳,澎湃着力量,给她莫名的安心。

    赤宸抚着她的背,眯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,又是一天要过去了。

    阿珩低声说:“我得回去了,这会儿大哥他们肯定在四处找我,再不回去,只怕就要出大娄子了。”

    赤宸漫不经心地笑,“你的意思是说你大哥要找我麻烦?或者还有少昊?”

    “我毕竟是高辛的王子妃,即使少昊不计较,高辛王族也容不得王子妃被劫走,这事有关一国颜面。”

    赤宸敛了笑意,“阿珩,跟我走!我明日清晨就对天下昭告你和我在一起,管他轩辕王高辛王还是青阳少昊,反正你是我的女人,他们若不同意,先过我这一关!”

    在赤宸的灼烫视线下,阿珩真想立即不管不顾地答应了,可是,毕竟她自小的教导都是三思而行、谋定而后动,她不是孤身一人,不能像赤宸一样不顾后果地随心所欲……她心内愁肠百转,眼眶渐渐发红。

    自从苏醒,所有人都只和她讲开心的事,连大哥都不再督促她,可她从点滴言语中已经知道,这两百年来父王对大哥很是冷落,九哥夷澎在父王的刻意栽培下,已经几乎可以和青阳分庭抗礼,三妃彤鱼氏对母亲步步紧逼,看似安宁的朝云峰其实危机四伏。

    赤宸这些年强行推动神农的体制变革,不拘一格选拔人才,誓死追随他的人很多,可恨他欲死的人更多,一旦被敌人抓住把柄,到时候即使榆襄想帮他也帮不了,因为国有国法。

    赤宸看到阿珩低着头,泪珠一颗颗掉落,长叹道:“罢罢罢!我不逼你,你说怎么办?”

    阿珩说道:“我和少昊在新婚之时定过盟约,有朝一日,他会给我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。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,只要高辛不追究你我之事,我父王也不能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赤宸不以为然,“因为怕高辛,所以宁愿和我分开,和少昊在一起?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。不仅仅是高辛,而是少昊和朝云峰休戚相关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如果少昊垮掉了,母亲和大哥只怕……到时候四哥也……母亲和四哥待我如何,你都看在眼里,我不想因为自己伤害到母亲和四哥,给我点时间,好吗?”

    赤宸弄明白阿珩为什么不肯离开少昊后,反倒释然了,笑着把阿珩揽到面前,“好!”他亲了亲阿珩眼角的泪,嬉皮笑脸地逗阿珩,“不管发生什么,你都不用害怕,我永远在你身后,谁若欺负了你,你叫一声‘赤宸’,我就立即冲上去,咬死他!”

    阿珩破涕而笑,“你到底是神农国的将军,还是条野狼?”

    赤宸笑眨眨眼,自吹自擂地说:“就算是狼,也不是普通的狼,是对阿珩忠心耿耿、勇敢无畏、机智聪明、神功盖世、英俊无敌、天上地下、独一无二的狼。”

    阿珩哈哈大笑,忧愁尽去。赤宸温柔地看着她,对男人而言,不管他是平凡还是伟大,看到自己能令心爱的女人开怀大笑,那一刻的幸福会强烈到令他为自己骄傲。功名利禄算什么呢?能让一个人真正地欢笑才是天下至难之事!

    阿珩用力抱住了赤宸,天色在渐渐黑沉,可她的心里有一个太阳,明亮温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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